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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忠文:清季查办藏事大臣张荫棠的家世、宦迹与交游

来源:书目文献微信公众号 发布时间:2019-07-01 字体: 打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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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季粤籍官员张荫棠(18601935),于1906年奉命随唐绍仪赴印参与中英西藏交涉,后以钦差身份查办藏事、规划西藏新政,是中国近代边疆史上有过重要影响的人物。[1]不过,有关张荫棠的生平事迹,现有研究还不够充分,尤其是其家世、宦迹和交游情况,不少说法陈陈相因,多有讹传,需要做新的梳理和考辨。澄清史实讹误,有助于全面认识张荫棠在近代政治、外交史上的历史地位与影响。

 

一、籍贯新会而非南海

 

张荫棠,字朝弼,号憩伯。关于其籍贯,学界有两说:一说广东南海人,一说新会人。[2]其实,就研究治藏问题而言,籍贯何处似乎无关大体,故而许多研究边疆史的前辈学者对此细节也未加深究。[3]比较而言,更多学者采信“南海”之说。直到20世纪90年代,新会地方志及地方文史资料所收传记资料,明确指出张荫棠是广东省新会县(今江门市新会区)双水镇豪山乡人。[4]同时,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公布的光宣年间张荫棠自书履历,也为“新会”说再添铁证。[5]至此,这个争议算是已有分晓(尽管至今仍有学者沿用“南海”说)。[6]不过,仍然有必要稍费笔墨,对“南海”讹说的起因略作探讨。

 

张荫棠系“南海人”的说法,很大程度上与传言他是清季户部左侍郎、总理衙门大臣张荫桓之弟有关。张荫桓(18371900)字皓峦,号樵野,广东南海人,捐班出身,是晚清颇具才干的洋务官员和外交家,戊戌变法期间曾秘密支持康、梁变法活动,政变后被革职流放新疆,1900年夏义和团兴起后在戍所被处死。张荫棠与张荫桓大约同朝为官,同为粤人,名字只差一字,且“桓”“棠”皆从“木”,十分符合旧时兄弟排行取名的习惯,有人揣断他们是“兄弟”自是难免。可是,细究起来,毕竟二人籍贯不同,总是难以自圆其说。

 

已故赵立人教授是国内较早全面研究张荫棠生平的学者,在谈到二张关系时,他指出荫棠是“广东新会泷水乡(今双水镇,盖此处‘泷’读作‘双’音——作者原注)人,清末户部侍郎张荫桓的族弟”。为何如此说?因为荫桓的祖籍也是“新会”,只是从其祖父开始才迁入南海佛山。[7]这种说法既修订了荫棠籍贯“南海”之误,也对二张的“兄弟”关系做了近乎合理的解释。笔者推断,其依据可能是近人张祖廉所撰《户部侍郎张公神道碑铭》。[8]不过,将张荫桓说成祖籍“新会”的说法也还值得商榷。

 

近人蔡乃煌也是粤籍人士,他在所撰《故光禄大夫尚书衔户部左侍郎南海张公事状》中说:“公讳荫桓,字皓峦,号樵野。祖籍鹤山,至公高祖始徙居南海佛山镇,遂为南海县人。”[9]这里又说张荫桓祖籍鹤山,后迁到南海。此说在新发现的张氏家族资料中得到证实。笔者近年所见张荫桓次子张琬徵订亲时的婚约(乾谱)中详细提到张氏的籍贯和家族情况:琬徵“籍贯广东肇庆府鹤山县,世居广州府南海县佛山镇。曾祖考讳世康,号鼎臣;曾祖妣吕氏;祖考讳永禧,号竹生,祖妣李氏。先考讳荫桓,号樵野,先妣林氏,庶母梁氏,生张恺徵,号仲宅;三弟纪徵,号台彦。”[10]按,鹤山县,系清雍正九年(1731)将广州府新会县和肇庆府开平县两县部分辖区析治而设的,隶属肇庆府。张氏后人称祖籍鹤山,自然比张祖廉“新会”说更准确。或许,张氏祖居地小范里在雍正前隶属新会,亦未可知,但是,到光绪末年,还说荫桓先祖自“新会迁至佛山”,恐怕已经不妥。换言之,即使荫桓远祖隶籍新会,雍正以后隶鹤山,经历了百余年,两家族源的亲疏其实已很难证实了。

 

更有说服力的是,现存张荫桓日记、往来书信等原始文献中,尤其存量较多的张氏家书中,几乎没有任何关于荫桓、荫棠有往来的反映。已刊张荫桓日记,始于1886年他出使美、日、秘三国之际,止于戊戌年(1898)七月,虽然中间有所缺失,前后也有十多年间的内容,如果荫棠是其弟,何至于只字未提?张氏诗文集中的酬唱之作也从未见过这位“族弟”的一丝踪迹。另一方面,倒是有资料证明,张荫桓有一弟名叫张桐华(字子豫),张氏称为“豫弟”,曾任清廷驻日本长崎的领事。[11]看来,说荫棠是“族弟”,并无确证可言。

 

那么,近代以来把荫棠说成是荫桓之弟,进而说张荫棠是“南海人”的讹言,究竟是如何出现和流传开的呢?笔者认为,时人因姓名相近而认为二张为“兄弟”,尚属于不经意的臆断,更重要的还有清季派系斗争中有人刻意制造流言的政治因素。众所周知,岭南沿海的粤籍人士在近代中国融入世界的历史进程中,开风气之先,始终扮演着先行者的角色。戊戌变法中的康、梁及其幕后支持者张荫桓,以及甲午后的革命党人孙中山,都是独步一时的进步人物。以至于在戊戌政变后的朝局中,凡是主张新政、与康梁等政见接近的粤籍人士,很容易被守旧分子一股脑儿地指为“粤党”“康党”“革命党”,加以诋毁、攻击。有证据表明,张荫棠就是因为庚子后在西藏参劾腐败误国的驻藏大臣有泰、大胆推行新政而被污为“康党”“革命党”的,他与“逆党”分子张荫桓的“兄弟”关系也因此得到强化。

 

有泰(18441910),字梦琴,姓卓特氏,蒙古正黄旗人。祖父富俊,历仕乾嘉道三朝,官至理藩院尚书、协办大学士;其兄升泰也曾授驻藏大臣;其妻弟为崇绮,表弟为宗室溥頲,姻亲皆贵胄。有泰于光绪二十八年(1902)十一月被赏给副都统衔,派为驻藏大臣,次年十二月抵达拉萨。光绪三十年(1904)英军入侵拉萨,达赖喇嘛逃亡,有泰开门揖盗,与英军签订《第二次拉萨条约》。1906年奉旨入藏查办事件的张荫棠参其“庸懦无能,颟顸误国”,有泰先被革职,后发往张家口军台效力。因此,有泰对荫棠十分仇视。光绪三十三年(1907)四月初八日,在罢官返回内地途中,有泰在日记中写道:“弁兵接藏内来信,不知为谁所发,乃俚歌一纸,大骂张憩伯(按,即荫棠),钞存以作笑话观可也。”[12]这份俚歌被有泰认真抄录后保留了下来:

 

自从英兵入西藏,明知藏中不投降。回去聘来一康党,其人就是张荫棠。伊子外国为降将,伊妻广东做洋娼。得了英金几百磅,来藏作事报英王。参了汉官去汉党,参赞随从作主张。番官也被谎本上,恐吓还要绑杀场……[13]

 

当时张荫棠在西藏努力推行改良民俗的新政措施,确有脱离实际之处,遂引发不少藏民的抵触和敌视,于是出现不少诋毁张氏为“汉奸”的言论。罪咎在身的有泰,虽批评歌谣“鄙俚不堪”,还是将这段充满恶意的俚歌“钞存以作笑话观”,足见其幸灾乐祸的泄愤心理。同年五月十七日,有泰写信给其表弟溥頲说:“建侯(按,即联豫,字建侯,继任驻藏大臣)对兄言,死一康广仁,欲令八旗人均给其偿命耶?”这番话反映了一些权贵对康党极端仇视痛恨并挑动满汉矛盾的的心理。信中又写道:

 

现在革命党、排满党遍天下,大半广东人居多。曾与联(联豫--引者注)皆面询张(按,指荫棠),方知荫桓为其族兄,伊族甚大,同族不同县,人甚多。此为唐中丞绍仪所荐,与康、梁皆为广州府属,前恽毓鼎参唐绍仪之语,一字不虚。愚谓新政不可不办,乱党不可不防,吾弟以为然否?兄蒙恩宥死,且准效力于中土,比老康老梁屏诸四夷,大有间矣。[14]

 

信中所说恽毓鼎参唐绍仪之事,似是误传,应指光绪三十二年十二月十七日翰林院侍读马吉樟上疏严参唐氏之事。奏折称邮传部左侍郎唐绍仪用人“瞻徇情面,屡招物议”,自其任侍郞后,所用丞参皆其同乡、亲戚,右丞陈昭常既是粤籍同乡,又曾随已革侍郎张荫桓出使过外洋,“论者谓邮传部为股分公司,可为广东会馆,非为无因”。[15]马吉樟由参劾唐、陈而将矛头直指整个“粤党”。该折后被刊载于光绪三十三年二月的《申报》,[16]有泰远在边陲,消息不够灵通,难免误传误听。

 

从这封信看,有泰、联豫等守旧的满洲贵族对唐绍仪、张荫棠等“粤党”十分仇视,甚至煽动满汉仇恨,将粤党视同于“革命党”“排满党”,甚至是“乱党”,大泄私愤。有泰自称曾与联豫面询张荫棠,知荫桓为“其族兄”,“同族不同县”,其真实与否,似可存疑。张荫桓祖籍鹤山,与新会张荫棠家族有无瓜葛并无确据可言(详前)。有泰这里刻意强调二张“同族”,主观动机很明显,就是想通过溥頲在京城高层散布荫棠勾结“康党”的舆论,除了泄愤,也有为自己脱罪张本之意。近代以来将荫棠籍贯讹为“南海”,与这种“兄弟”说的盛传有直接关系,有泰日记不过提供了一个生动的例证而已。

 

二、家世、生年与早期宦途

 

同样,以往研究注重对张荫棠与藏务问题的关系,对其家世也鲜有提及,一般辞书和著作往往一笔带过。直到上世纪90年代张氏后裔张锦标所撰《张其光传略》《张荫棠传略》刊布,才使世人对荫棠家世有了全新的了解。

 

据张锦标所述,张氏家族中最有功绩、职官最高的是张荫棠的叔父张其光(18311896)。检诸清代档案,也有不少记载。咸丰八年(1858),英法联军攻陷大沽炮台之际,其光在岳父莫载遐资助下,以布衣身份捐募粤勇200余人,率众由江门出海,投效浙江军营。后又屡返广东招募船艇、水手,训练成粤人为主干的浙江水师,缉捕海盗,攻剿太平军,在浙屡立战功。后擢至副将、总兵。同治十二年(1873),张其光调任台湾总兵;光绪五年(1879),调福建福定镇总兵;六年,署理浙江提督;次年,再调温州总兵。中法战争期间,总统全浙防务,节制水路各镇,力筹守御之策,成为清廷在东南沿海筹办海防事宜的重要将领。其弟张蓉光,即荫棠之生父,早年随兄来浙,统领水师船巡洋,积功升至副将,后回乡侍奉老母,于光绪十二年(1886)七月初六日在在籍病逝。因母亲阮氏已94岁高龄,家无次丁,张其光只得奏请开缺,回籍侍亲,不久丁忧。光绪十九年(1893)服满,其光再授澎湖镇总兵,后经浙江巡抚谭钟麟奏调,回任温州总兵。二十年(1894),甲午战争爆发,张其光积极筹办海防。二十二年(1896)十一月十九日,在营中病故。当时其长子二品荫生、外用通判张世铭在籍;次子一品荫生祖耀、三子祖浚、四子祖杰、五子祖荣均年幼,随侍在署。闽浙总督边宝泉奏达朝廷,奉旨依提督例赐恤,诸子荫叙有差。[17]可见,虽张其光虽出身卑微,却战功卓著,官至提督,地位在当时也属显赫,荫棠可算出身官宦之家,这是张荫桓寒门出身所无法比拟的。自然,叔父的地位和人脉关系对荫棠的人生道路显然有过重要影响。

 

从取名看,荫棠与他的几位堂弟排字并不一致,说明单纯以行派用字来断其是否兄弟关系的做法,并不可靠。值得注意的是,张锦标在《张荫棠传略》中提到荫棠是光绪八年(1882)的举人,并首次披露当年他应考的榜名并非荫棠,而是“灼文”,这一点十分重要。根据这一线索,笔者果然在两种科举文献中找到了“张灼文”的记载。一是《壬午科十八省乡试同年录》(光绪刻本),另一个是《壬午科广东乡试题名录》(光绪刻本)。[18]张荫棠(灼文)这一年中本省乡试第二十四名举人。《题名录》中对张氏本人情况和张氏家族资料也有更详细的记载,兹补录如下。

 

张灼文,字朝苃,号少卿,行一。咸丰丁巳十二月十七日吉时生。系广东广州府新会县官附生,民籍。

 

曾祖讳明,字悠述,号诚徵。覃恩诰赠振威将军。妣氏黎,奉旨建坊旌表,覃恩诰赠一品太夫人。

 

祖父讳如山,字传嵩,号中岳。公早孤,家贫,母黎太夫人挈之外氏,以养以教。及长,食力奉养,曲体亲心。太夫人既没,四时祭祀,追慕流涕,里人咸称孝焉。覃恩诰赠振威将军。祖母氏阮,覃恩诰封一品太夫人。

 

父讳同,字威千,壮岁从戎,没于王事,覃恩貤赠振威将军。母氏谭,覃恩貤赠一品夫人。

 

本生父名蓉光,字仁千,号芙卿。由军功历保,留浙尽先副将,奉旨实授花翎,统领浙江巡洋师船。本生母氏莫,诰赠夫人。继慈氏钟,诰封夫人。庶母氏梁、廖。

 

胞叔名其光,字信千,别字奎垣(履历略——引者);元亨,字健千,军功五品蓝翎拔补把总,军营积劳病故,奉旨优恤,世袭云骑尉罔替。

 

本生胞弟梓材,出继二胞叔,承袭二品荫生;梓渠,俱业儒。

 

妻聘陈族……廪贡生名仲焘公之六女……癸酉科举人名文灿公之胞妹。

 

题名录所见家族资料,可以补充张锦标所撰传记之不足。首先,荫棠父辈有四人,张同、张蓉光、张其光、张元亨,似均在浙江水师效力并获得功名;荫棠为蓉光长子,出嗣张同为子;弟弟梓材又出嗣二叔父元亨。曾祖父母、祖父母获得覃恩封赠,或与张其光官居一品武职的身份有关。张荫棠此时尚未成婚,已聘举人陈文灿之妹为妻。

 

需要注意的是,这个《题名录》记张灼文(张荫棠)生于“咸丰七年丁巳年十二月十七日(1858131日)”,这与目前各种著述的记载有很大歧异。有关荫棠生年,张锦标说他生于1864年,[19]新编方志则说他生于1866年。[20]相比而言,张荫棠自己另有说法,应更为可信。光绪三十四年(1908)九月,张荫棠奉旨照料达赖喇嘛时所书履历,自称49岁,[21]以周岁48计,他应生于咸丰年九年己未十二月十七日(186019日)。还有一条珍贵的证据:民国学者胡适在1924113日见到张希伯(憩伯)时,说他65岁。[22]这一天是癸亥年腊月初八日,离张荫棠生日——腊月十七日只差数天。他对年轻朋友谈自己的年龄,恐怕没有隐瞒的理由,以64周岁推之,他的生日也是咸丰九年己未腊月十七日,也即186019日。联系到旧时科举有“官年”“实年”之别,隐瞒一两岁也是常见之事,张荫棠在科举考试时可能隐瞒年龄,报大了2岁,这就是《题名录》写生于咸丰七年丁巳年的原因。

 

从张荫棠履历看,他于光绪八年(1882)中举人,遵例报捐内阁中书,次年三月到阁,十一月便派充海军衙门船政股章京,并充该衙门撰文。这项差事,大概与其叔父张其光长期统率浙江水师的人脉关系有因由。二十年(1894)正月,荫棠又派充万寿庆典撰文并缮写恩诏,二月派充总办万寿庆典点景。这些都是海军衙门的优差,足以说明举人出身的张荫棠善于撰述,确实是该衙门里有才干、受重用的小京官。[23]这年六月,甲午战争爆发,不仅改变了国家的命运,也改变了张荫棠的人生轨迹。海军衙门在威海之战后被裁撤,荫棠主要工作又转回内阁,十一月派充管理中书科事务,兼办诰敕房事务,再次沉沦于冗滞平淡的京曹生活中。

 

不过,局势的变化,特别是叔父的病逝,迫使张荫棠寻找新的政治出路。甲午之败,京官士人纷纷讲求西学,探讨自强之道。是年冬,荫棠与粤籍同乡官员陈昭常、何藻翔、曾习经及自幼生长岭南的浙江海盐人张元济等结“健社”,取《易经》“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之意,相约探讨实学,以自相勉。[24]后张元济等筹设西学堂(后改名通艺学堂),招收京官及子弟习英文、天算、舆地,荫棠也曾与议,算得上是京城中适应时代潮流的趋新官员。[25]

 

光绪二十二年(1896)十一月,经粤籍同乡、出使美、日、秘国大臣伍廷芳奏调,张荫棠奉旨随使出洋,开始涉足外交,开启新的人生旅程。次年(1897)正月,奏准为美使署三等参赞官,三月随伍使抵达华盛顿。九月兼充驻美旧金山总领事官。二十四年(1898)闰三月,抵达马德里。四月,以“明敏干练”,经伍廷芳奏报,改任驻日国二等参赞官,[26]代办驻日出使事务。直到庚子(1900)事变前,张荫棠一直为驻外领事。一些传记称张荫棠“曾任总理衙门员外郎”,“且与维新派领袖康有为、梁启超和支持改革的户部侍郎张荫桓等有来往,戊戌变法失败后,因涉嫌参与维新派‘逆党’而被罢职”。[27]或言张氏“以员外郎在总理衙门管理对英交涉事务。戊戌政变后,因其兄张荫桓被革职,牵连辞免”。[28]这些说法并无根据,大概是受到二张系“兄弟”讹传影响而衍生出来的。从其履历可以看出,荫棠从未在总理衙门供职;甲午战后的张荫桓权势显赫,实际掌管总理衙门,伍廷芳带荫棠出使,是否确有荫桓的推动,亦可再考;不过,戊戌变法时荫棠已出洋在外,根本谈不上受党案牵连。即便他后来因为在西藏推动新政而被守旧者诋为“新党”,与戊戌康、梁党案也扯不上半点瓜葛,这是无可怀疑的。

 

三、外交生涯及交游

 

光绪二十六年(1900)夏,义和团兴起,朝中顽固当政,政出多门,竟有撤使之议,中外交涉陷入混乱。六月,在西班牙任代办的张荫棠交卸回籍。直到二十七年(1901)底,两宫回銮,清廷推行新政,时局渐渐安定。张荫棠又开始了崭新的仕宦历程。

 

是年,张荫棠报捐知府,分发试用,并奖戴花翎。次年(1902)七月,经前驻美公使伍廷芳奏保,因出使美、日劳绩,荫棠免补本班,以道员分省补用,并请赏加布政使衔。[29]三十年(1904)八月,粤籍官员、天津海关道唐绍仪,奉命以三品京堂候补、副都统衔前往西藏查办事件,后赴加尔各答与英印谈判,经其举荐,荫棠与梁士诒一起奉命同任议约参赞随往。当时西藏交涉问题备受朝野各界关注,张荫棠也渐渐成为舆论聚焦的要角。荫棠查办藏事、以钦差推动西藏新政以及宣统末年出任驻美公使等情形,目前的研究成果已经非常丰厚,兹不赘述。这里仅就他与其他粤籍官员的乡党关系略加补述。

 

抛开有泰等人攻击张荫棠与唐绍仪等粤人“结党”的私人动机不言,严格说来,当时确实存在“粤党”势力。荫棠进入外交领域并跻身清末政坛,仕途上的每一次进步都离不开粤籍同乡的提携。庚子事变后,粤籍官员互通声气,相互援引,形成一股影响时局和外交的重要力量。近人胡思敬在《国闻备乘》中说:“邮传部尚书唐绍仪……与同乡张荫棠、陈昭常、梁敦彦、伍廷芳、梁士诒等结盟为兄弟……粤人因戏以‘十姊妹’呼之。宣统初年联美之策,即其党所主持也。”[30]称唐绍仪等人“结拜兄弟”恐非事实,毕竟这些人中伍廷芳是德高望重的前辈,其他人或留洋归来,或出身翰林,地位均高于张荫棠,称兄道弟,未必真实,但这些粤籍官员互相引重、结为乡党,非但引起满洲贵族忌恨,京城中也是妇孺皆知。唐绍仪等人对荫棠的提携也毋庸否认。办理藏事结束后,坊间还有张荫棠将接任梁敦彦(也是粤人)为外务部尚书的传闻,后因外务部侍郎邹嘉来“运动甚力,而某枢臣又从旁力保”,尚书终由邹接任。这个传闻内容未必可信,但出现此类传闻本身足以说明,“粤党”已渐成气候,并引起其他政治派系的警惕和防范。[31]

 

当然,获得当朝要员的支持也十分重要。有证据反映,张荫棠的仕途通达,与外务部尚书那桐的赏识大有关系。据那桐日记,光绪三十年(1904)二月十三日,由关伯衡介绍荫棠拜见那桐。[32]后荫棠在藏推行新政,参劾原驻藏大臣有泰,有泰极力在京疏通关系,那桐曾居中为之调解。有泰在光绪三十三年(1907)正月二十四日日记中转述他人的话说:“张(荫棠)云,接那相(那桐)信,案子须平和了,并不准虚张声势,总要谨慎等语。”并说,“张为那相及门”,[33]可见荫棠与那桐的关系确实非同寻常,否则不会如此重视那桐的意见。

 

宣统元年(1909)正月,荫棠补授外务部左丞。六月二十七日,奉旨补授驻美国、墨西哥、秘鲁钦差大臣,接替第二次出任驻美公使、即将任满的伍廷芳。显然,张荫棠办理藏事与对英交涉活动得到清廷认可。恽毓鼎在这年七月的日记中写道:“新会张憩伯同年(荫棠)出使美国,持所撰《使藏纪事》稿本六巨册索序于余。憩伯曾充驻藏大臣,正值英师入藏之际,折冲樽俎,卒退英兵。书中详录一时公牍,英谋之狡,藏番之愚,情势了如指掌,筹藏最要之编也。”[34]可见他对张氏之推崇。八月初四日(917日)上午四点钟,张荫棠乘专车出京,经天津,在大沽搭轮船出洋。这天前来送行者有外务部尚书梁敦彦、外部左右侍郎、各丞参,邮传部左丞梁士诒及天津知府凌福彭等。[35]其中二梁与凌福彭(民国女作家凌叔华之父)皆粤人中之重量级人物。十一月,荫棠抵达华盛顿,到任后即展开交涉,努力维护在美侨胞利益,只因美国顽固推行排华政策,其后来的交涉成效甚微。[36]

 

这时,唐绍仪与张荫棠也由同僚发展到亲家关系。荫棠之子张谦与唐绍仪次女订婚,二人也随同来美,并在清廷驻美公使署举行婚礼,用中国礼式。据说,张钦使之夫人及其女公子暨唐绍仪之女平日皆文明装束。[37]所谓文明装束,大约是指西式女装之类。在接受容纳西方文明的过程中,粤人与京城里保守颟顸的满洲权贵可谓格格不入。

 

宣统二年(1910)夏,墨西哥爆发革命,迪亚斯政权被推翻,三年(1911)春,革军攻下北部城市托雷翁(Torreon,旧译“菜苑”)后,发生抢掠、屠杀华人的惨案,革军与暴民“明目张胆,专事搜杀华人,肆行抢掠”,无论老幼,见即屠戮,[38]致使300多华人丧生。张荫棠奉命向墨方提出抗议和交涉。六月,他偕随员自华盛顿赴墨,办理“华侨偿失赈抚事宜”,[39]并与墨西哥新政权展开惩凶、赔偿交涉。荫棠注重调查,以确凿材料作证,持中墨条约为交涉依据,几经辩驳,墨方最终允诺派员缉凶,并赔偿各类损失总计310万墨元。随后,荫棠与墨官员签订《中墨赔款证明书》。[40]

 

荫棠持节海外期间,正值清廷预备立宪开展之时,故亦随时上奏,表达主张。宣统三年(1911)二月,荫棠奏请任命大臣授权组织内阁,明定责任,表明政治,实行法制以图自强,并建议酌改内外文职官制,考量分权、集权之利弊,裁撤巡抚等官缺,设立不隶内阁之大审及会计、检查两院,实现完全的司法独立和财政考核体制。这套建议,可能是他亲身体验美国宪政制度后受到启发的结果。疏上,奉旨命交宪政编查馆与政务处。[41]七月,以时局艰危,革命风潮频起,深感“存亡绝续,在此数年,非进则退,非富强则灭亡,势不苟安”,又上疏恳请清廷尽早励行宪政,“持急进以救危殆”。[42]八月,辛亥革命爆发,遂称病辞去公使职务。[43]

 

1912年元旦,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成立,委张荫棠为驻美外交代表。他亲自约见顾维钧,劝他接受新政府邀请,回国效力。同年3月袁世凯接任临时大总统,12月任命荫棠为驻美公使。19136月,荫棠辞职。19145月,又被任命为参政院参政,6月又辞去,绝不接受袁世凯的笼络。[44]此后便远离政坛,深居简出,彻底赋闲了,只是偶尔参与一些乡谊活动而已。19253月,孙中山逝世,他赠送挽联:“富有独立性,绝无依赖心,时势造成乃大英雄本色;理论做先锋,民气做后盾,艰危挽救是新中华一人。”[45]立场和观点全然超越了清廷旧臣的界限。1935年,张荫棠病逝于北平寓所。[46]

 

需要补充的是,张荫棠的外交事业则由其长子张谦继承下来。张谦(1888—?),字公撝,也作公挥,庚款留美学生,毕业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获法学学士,曾任驻美使馆秘书,驻美国教育调查团秘书长,回国后应学部考试,授法科举人。入民国,居天津,任东方(远东)储蓄银行经理、天津华人租界华人董事。从19298月始,先后出任南京国民政府驻旧金山总领事、纽约总领事、智利公使。194111月,内调外交部美洲司司长。19439月,改任驻葡萄牙公使。19442月,抗战胜利前夕,张谦向民国政府外交部提出收回澳门主权的建议和具体办法。19458月日本投降后,又向葡萄牙政府提出放弃在华领事裁判权要求,并继续推动收回澳门。[47]19461月,张谦出席联合国代表大会,任中国代表团秘书长,首席代表则为顾维钧。11月,改任驻荷兰大使,19476月抵任。张谦是唐绍仪之婿,而唐氏另外两婿顾维钧、诸昌年,都是民国时期的外交家。由乡谊而姻谊,子(婿)承父业,交织着地缘、姻缘、血缘关系的近代家族势力对社会变迁的影响,从张荫棠、唐绍仪家族的历史中便可看出典型意义。

 

注释:

 

[1]学界一般多将张荫棠作为清季驻藏大臣群体中的一员来研究,事实上,他只能算作钦差。光绪三十二年(1906)四月,清廷任命他以五品京堂候补、副都统衔的身份前往西藏查办事件,十月复任命为驻藏帮办大臣,只是他并未到任,便上奏婉辞,清廷很快收回成命,仍命他以钦差身份赴藏查办事件。参见苏发祥:《清代治藏政策研究》,北京:民族出版社,1999年,第131页。

 

[2]敷文社编:《最近官绅履历汇编》,敷文社,1920年,第235页;吴丰培、曾国庆编著:《清代驻藏大臣传略》,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262页。

 

[3]如吴丰培、曾国庆《清代驻藏大臣传略》、冯明珠《张荫棠与西藏》(台北《故宫学术季刊》第17卷第2-3期)等著述,均称荫棠隶籍“南海”。

 

[4]《新会县志续编》卷4《张荫棠传》,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586页;张锦标:《张荫棠传略》,《葵乡俊彦列传》第2辑,新会市政协学习文史社会法制工作委员会刊印,1998年,第15-19页。按,作者系清季浙江提督张其光之孙,张荫棠之侄。

 

[5]秦国经主编:《清代官员履历档案全编》第8册,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第291页。

 

[6]许广智:《张荫棠“查办藏事”始末》,《西藏研究》1988年第2期;陈玉堂编著:《中国近现代人物名号大辞典》,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3年,第459页;曾国庆:《清代藏史研究》,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济南:齐鲁书社,1999年,第37页;陈鹏辉:《张荫棠遭弹劾考释》,《中国藏学》2012年第2期; 赵云田:《清代西藏史研究》,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第137页;康欣平:《<有泰驻藏日记>研究——驻藏大臣有泰的思想、行为与心态》,北京:民族出版社,2015年,第187页;另有一些研究者论及张荫棠籍贯,将南海、新会二者并列,兹不详举。

 

[7]赵立人:《查办藏事大臣张荫棠》,《粤海史事新说》,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167页。

 

[8]该碑传称:“公讳荫桓,先世自新会小范里徙居佛山镇,遂为南海人。”见闵尔昌:《碑传集补》卷6,民国刊本。

 

[9]国家图书馆分馆编:《中华历史人物别传集》第61册,北京:线装书局,2003年,第25-26页。

 

[10]该文献复制件系张荫桓曾外孙黄先生(现居香港)所赠。

 

[11]《豫弟藩侄在长崎兼程追送豫弟南返藩侄随戍别于龙树寺时戊戌九月朔日也》,孔繁文、任青整理:《张荫桓集》,北京:中华书局,2012年,第166页;所谓“豫弟”即张桐华,他在光绪十七年(1891)二月至二十七年(1901)十二月间(甲午战期间、己亥年夏秋间曾一度撤回)担任驻长崎领事长达10年,见故宫博物院明清档案部、福建师范大学历史系合编:《清季中外使领年表》,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78页。

 

[12]康欣平整理:《有泰日记》下册,南京:凤凰出版社,2018年,第713页。该条记载后又注:“后又接藏友信,此歌遍处皆有,张又奉旨不准离藏,当如之何?”字里行间充满幸灾乐祸之意。见该书同页。

 

[13]吴丰培辑:《有泰驻藏日记》,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复制中心,1991年,第290页。这段资料最先被康欣平先生注意到,参见所著《<有泰驻藏日记>研究——驻藏大臣有泰的想想、行为与心态》,第205-206页。下注亦同。

 

[14]吴丰培辑:《有泰驻藏日记》,第302-304页。转引自康欣平:《<有泰驻藏日记>研究——驻藏大臣有泰的想想、行为与心态》,第207页。此次引文标点略有调整。

 

[15]《翰林院侍读马吉樟奏为特参邮传部左侍郎唐绍仪等揽权纳贿植党营私依附钻营请旨予以严惩事》,光绪三十二年十二月十七日,录副奏折,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档号:03-5472-012

 

[16]《翰林院侍读马奏为大员揽权纳贿植党营私据实纠参折》,《申报》1907410 日,第4版。

 

[17]参见张锦标:《张其光传略》,《葵乡俊彦列传》第2辑,第5-10页;《闽浙总督边宝泉奏为浙江提督张其光因病出缺日期请旨简放等事》,光绪二十二年十二月初八日,朱批奏折,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档号:04-01-12-0578-004

 

[18]大连的马睿先生为笔者提供了这份珍贵资料,特此表示感谢!

 

[19]张锦标:《张荫棠传略》,《葵乡俊彦列传》第2辑,第15页;康欣平:《<有泰驻藏日记>研究——驻藏大臣有泰的思想、行为与心态》,第187页。

 

[20]《新会县志续编》卷4,第586页。

 

[21]秦国经主编:《清代官员履历档案全编》第8册,第291页。

 

[22]胡适在1924113的日记中写道:“与梦麟、任光、余文灿、张希伯(荫棠)同游西山。希伯先生年六十五,精神尚好。他有别墅在玉泉山之南,名‘石居’,旧为和珅弟之家庙,很精致。我们在石居吃饭,饭后游西山,回来又到石居吃晚饭,饭后回城。”这里将“憩伯”写作“希伯”。胡适和朋友与张荫棠发生联系,可能与荫棠之子张谦同属庚款留美学生的身份,以及在美期间他们有过交往有关。见曹伯言整理:《胡适日记全集》第4册,台北:联经出版公司,2005年,第236页。感谢宋广波先生提供该版本的日记引文。

 

[23]秦国经主编:《清代官员履历档案全编》第8册,第291页。

 

[24]参见张元济:《送简庵入滇序》(1897年)、《戊戌政变的回忆》(19499月),《张元济诗文》,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169234页。

 

[25]参见刘德麟:《从健社到通艺学堂》,海盐县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张元济图书馆编:《出版大家张元济——张元济研究论文集》,上海:学林出版社,2006年,第253-267页。

 

[26]《奏报调派参赞等官折》(1898615日),丁贤俊、喻作凤编:《伍廷芳集》上册,北京:中华书局,1993年,第58页。

 

[27]《新会县志续编》卷4,第586页。

 

[28]陈旭麓等主编:《中国近代史词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2年,第408页,“张荫棠”条。

 

[29]秦国经主编:《清代官员履历档案全编》第8册,第291页。

 

[30]胡思敬:《国闻备乘》,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7年,第89-90页。

 

[31]《外部尚书之逐鹿者》,《申报》190868日,第4版。

 

[32]那桐日记云:“布政使衔分省补用道张荫棠,号憩伯,行一,广东新会人,壬午举人,年四十六岁,曾在海军衙门、内阁当差,前浙江提督之子,出美国参赞差,人阅历有为,关伯衡介绍来拜门,畅谈。”见北京市档案馆编:《那桐日记》上册,第498页。关伯衡即关冕钧,字耀芹,号伯衡,广西苍梧人,与梁士诒、陈昭常同中甲午科进士,翰林院编修。

 

[33]康欣平整理:《有泰日记》下册,第698页。

 

[34]史晓风整理:《恽毓鼎澄斋日记》(2),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452页。

 

[35]《张钦使出京赴美》,《申报》19090923日,第4版。

 

[36]有关张荫棠出任驻美公使的经历和贡献,梁碧莹教授近年做过专门研究,参见所著《艰难的外交——晚清驻美公使研究》,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11章。

 

[37]《新旧驻美钦使纪事》,《申报》19100125日, 第6版。

 

[38]《美使张荫棠为菜苑华工被害事呈外务部函》,宣统三年七月十一日,陈翰笙主编:《华工出国史料汇编》第1辑第3册,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1286页。

 

[39]《美使张荫棠致外部报赴墨办理华侨赈抚事宜电》,宣统二年六月初一日,王彦威纂辑:《清季外交史料》第4册,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87年,第3898页。

 

[40]王铁崖编:《中外旧约章汇编》第2册,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59年,第775-776页。

 

[41]《出使美墨秘古国大臣张荫棠奏内阁总理应由朝廷任命并请早定宪法速开国会折》《出使美墨秘古国大臣张荫棠奏陈设责任内阁裁巡抚等六项文职官制折》,宣统三年二月初十日,故宫博物院明清档案部编:《清末筹备立宪档案史料》上册,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554-555549-553页。

 

[42]《出使美墨秘古国大臣张荫棠为时局危亟请速行宪政折》,宣统三年七月十五日,故宫博物院明清档案部编:《清末筹备立宪档案史料》上册,第360359页。

 

[43]《使美张荫棠奏敬陈外交事宜并请开缺简授贤能折》,宣统二年六月初一日,王彦威纂辑:《清季外交史料》第4册,第3941页。

 

[44]辛亥革命后张荫棠的政治活动和任职主要根据《申报》这一时期刊载的政府电文整理概括。

 

[45]刘作忠选编:《挽孙中山先生联选》,兰州:兰州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293页。

 

[46]有关张荫棠去世的具体日期,仍缺乏确凿证据,这里仍沿用习惯说法。

 

[47]参见左双文:《华南抗战史》,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15年,第230-236页。另,有关张谦外交职务的任命与变动,主要根据《申报》刊载的政府电文整理概括,特此说明。

 

 

 

注:本文发表于《学术研究》2019年第6期,此据作者原稿,引用请以该刊为准。感谢马忠文老师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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